6月14日，孔学堂联合岳麓书院主办的溪山岳麓·大成心境名家讲坛开讲，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、博士生导师，教科文创办的国际哲学与人文科学理事会(CIPSH)执委，教科文丝绸之路青年学者资助计划(UNESCO Silk Roads Youth Research Grant)联合主席陈霞研究员作《为什么越会“忘”的人活得越高级：对庄子之“忘”的哲学解析》主题讲座。她以《庄子》文本为基础，通过解析庄子之“忘”的哲学内涵，勾勒出“忘”作为精神超越、生活智慧的理论方法。讲座由贵州大学哲学学院黄河教授主持。

与庄子不期而遇

陈霞研究员从《史记》开始，介绍了庄子其人、其书以及其思想主旨。庄子拒绝楚威王以厚币征召为相，秉持“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，无为有国者所羁，终身不仕，以快吾志焉”的人生选择，其“独与天地精神往来”的生命境界在思想史上散发出烁烁的人格光芒。庄子之文以谬悠之说讲荒唐之言，向上追问茫茫宇宙，向下冷眼热心关注人的生存。鲁迅评价“其文则汪洋辟阖，仪态万方，晚周诸子之作，莫能先也”，闻一多更是指出“中国人的文化上永远留着庄子的烙印”。

讲座通过《逍遥游》中“北冥有鱼，其名为鲲”段与《齐物论》中“民湿寝则腰疾偏死，鳅然乎哉”段的文本，展现了庄子对现实世界、认知局限的突破。在追问宇宙本真的浪漫想象中，庄子的精神超越了世俗尺度，当世人执着于“正处”“正味”“正色”的绝对标准时，庄子已洞察到去人类中心化的齐物智慧。在突破世俗的“人类中心”的认知局限之外，庄子也关切战国时期人们的社会生活。庄子关注现实中人的生存困境，揭露社会乱象与人性异化。他笔下的世俗之人被是非、恐惧束缚，最终“近死之心，莫使复阳也”。统治者以苛政压迫百姓，民力枯竭之下虚伪盗窃横行，庄子感叹“世丧道矣，道丧世矣，世与道交相丧”。面对这种乱象与生存焦虑，庄子呼唤人们超越外物束缚，在乱世中守护心灵本真。

庄子之忘：走向逍遥

陈霞研究员指出，中西哲学都重视博闻强记，而庄子首次在中国思想史上将“忘”提升为核心哲学概念，赋予其超越记忆的哲学价值。庄子之“忘”的状态是高于记忆的一种理想的人生状态，不断地“忘”才能不断地找回自我，最终与自我相一致。“自我”是人作为人的起点，人作为人的分水岭，开始成为人，主客一体和主客二分同时产生。陈霞研究员将庄子之“忘”总结为“忘物”“忘知”“忘德”“忘己”，由外向内、由物到人、由身至心、由浅入深地逐渐遗忘。

“忘物”是最简单的主客结合即主体对客体的占有，陈霞研究员以人们到商场中购买喜爱之物为例做说明。但是，庄子认为我们在追逐物之时常常没有止境，最终导致自我的丢失。过度占有反而导致存在的贫瘠，因此庄子呼吁“不以物害己”“不以物易己”，适可而止、适度为上。

问客体是什么，是主客体结合的另一种形式，“知”是主体与客体的现象乃至内在本质的相符合。出于好奇，人们总以“为什么”追问世界，并一步步深入达到对规律的认识，即更高层次的认识。获得高层次的认知是走向逍遥的必然之路。但是，陈霞研究员指出当我们使用概念描述对象时，概念与对象就分离了。庄子说：“若彼知之，乃是离之。”因此，人们在求知过程中，应有界限，“知之所至，极物而已”，应当谦逊，推崇“不知之知”，而不可落于“机心”。

道德给人的自由比知识更高，求知的自由还是外在的，道德则转向内在自我。陈霞研究员指出聪明是一种天赋，善良是一种选择，道德是自我选择，是自己对自己的命令。因此庄子所主张的“忘德”并非否定道德本身，而是要警惕“仁义”等可能束缚本性的外在规范，从而才能使个体的精神、个性和人格得到突显，由此进一步靠近逍遥。

“忘己”即在“相忘”之中一步步提升，回到与“物”的原初和谐之中，达到人格的升华和精神的超越，在心灵的绝对自由中与物为宜、与道合一。这种“忘己”并非自我消解，而是破除小我的执着，在“至人无己，神人无功，圣人无名”的逍遥游中，达到“天地与我并生，而万物与我为一”的齐物境界。

相忘而自适与创造性之忘

陈霞研究员在对庄子之“忘”的四个层面作出分析后，强调“忘”是通过不断扬弃而走向自由的重要方法，并提出了“相忘而自适”与“创造性之忘”，借古今中西哲人的哲思总结出庄子之“忘”给予我们的生命启示。在精神境界上，忘记一切就是不被一切所左右，从而与自己相适应，由“相忘”走向“自适”。在创造与审美领域，庄子之“忘”更具独特价值。在“忘”的状态下，原来被压抑了的个性、美感、想象力、创造性被释放出来，从而产生那种富有原创性、匠心独运、别开生面、妙趣横生、耐人寻味的创造活动。总体来说，就是在相忘中从感性上升到理性，从理性上升到道德，从道德上升到审美，正如杜尚所说，“我最好的艺术就是我的生活。”

在交流环节中，陈霞研究员就东西方哲学相遇、如何让深陷机心中的人摆脱机心等问题做了解答。她指出东西方哲学从一开始就不同，西方哲学重视对“是”的形而上学思考，而东方哲学则比较缺乏形而上学思想。虽然路径不同，但两大哲学却在发展历程中相遇并展开对话。在交流中，道家哲学是东西方哲学对话的重要思想资源，“无”往往成为焦点概念。海德格尔等西方哲学家对道家哲学都做了深入研究，可以说在交流之中，道家哲学改变了西方哲学的一些思考形式，赋予其新颖的哲学模式。面对现代社会的许多难题，人们也能从道家哲学中汲取古老的东方智慧。比如，要让深陷机心的人摆脱机心，首先要关心弱势群体，在社会上营造出和谐的氛围，使人们能将彼此纳入自己。其次是借鉴庄子之“忘”审美游戏，用审美破除机心，在社会现实中创造美好的环境，用美软化机心。最后是在社会的共同努力下破除机心。对现代社会难题的解决，需要现实的实践努力，而庄子思想能够提供思想上的指导。

这场兼具学术深度与现实关怀的讲座，不仅是一场庄子思想的享受之旅，而且是一种生命智慧、生活实践的分享。在物欲横流、认知割裂的现代社会，唯有学会在“忘物”“忘知”“忘德”“忘己”的层层超越中，才能抵达“相忘而自适”的生命境界，实现“创造性之忘“的高级活法。

文/黄河